文/图 张伟龙 本刊记者 刘畅

　　坐落于江苏南通海门市的中国叠石桥家纺市场，有“国内最大的家纺市场”之称，家纺产品占国内家纺市场的一半以上。上海世博会期间，海门市更是响亮地喊出了“世博家纺海门造，中国家纺叠石桥”的口号。

　　然而，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调查发现，作为家纺高端产品之一的蚕丝被在这里却良莠不齐，严重扰乱了市场，对致力于打造中国家纺产业创意研发“风向标”和世界家纺产品市场行情“晴雨表”的叠石桥家纺市场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假蚕丝被何以暗流涌动？ 

　　价格悬殊的“100%蚕丝”被

　　2010年2月1日，国家《蚕丝被行业标准》颁布实施，这被称为蚕丝被行业新国标。

　　按照新国标的要求，以蚕丝为主要填充物的被类才可称为蚕丝被，蚕丝含量低于50%的产品均不能称为蚕丝被。也就是说，只要蚕丝含量不足半的被子，就是假冒蚕丝被。在名称上，新国标要求注明纯蚕丝被(蚕丝含量100%)或混合蚕丝被(蚕丝含量达到50%以上)；对于蚕丝纤维的种类和含量，应在包装上标注填充物的蚕丝种类，如桑蚕丝或柞蚕丝及含量的比例。通俗地说，如果是用纯蚕丝做成的蚕丝被，应标注100%桑蚕丝或柞蚕丝，而不是笼统标注“100%蚕丝”。

　　但在海门市的叠石桥家纺城，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调查发现，标注“100%蚕丝”的被子几乎在每一个批发门面均可以看到，价格惊人地从100多元到几千元的不等。同样是“100%蚕丝”被，价格何以如此悬殊？质量又有着怎样的差别？

　　“100多元的被子，连根蚕丝毛都没有。”在叠石桥家纺城，蔡姓蚕丝被女商户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她向记者解释，标注的是100%的纯蚕丝，其实里面的填充物都是纤维或者是木棉。这位蔡姓女老板反问记者：“100多元钱，你还想买纯正的蚕丝被？你知道蚕丝有多贵吗？”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了解到，按照相关规定：特级蚕丝被所用的蚕丝为“100%桑蚕长丝”；一级蚕丝被用的蚕丝为“100%柞蚕长丝”；二级蚕丝被所用的蚕丝为“70%以上蚕丝＋30%以下优质木棉”。桑蚕和柞蚕的区别是，桑蚕指的是农家用桑叶喂养的家蚕，而柞蚕指的是北方山上人工放养的以柞叶为食的野蚕。一般来说，柞蚕丝的质量、价格都比不上桑蚕丝。

　　而所谓“纯正的蚕丝被”，一般指的就是“特级蚕丝被”。

　　业内人士透露，级别不同的蚕丝不但蚕丝不同，价格也差很多。如特级蚕丝每公斤成本至少为500元，厂家加工一条2公斤的蚕丝被，即使不算面料价格，成本至少也在1000元左右，而纤维则便宜得多。

　　一位大型商场的经理印证了这种说法：“以2公斤的一床蚕丝被为例，800元以下的蚕丝被质量一般不是太好，如果它的填充物标注有‘纤维’，那就是用了一些人造纤维，即我们生活中熟悉的化纤丝；800元?1600元左右的，一般填充物标注为柞蚕丝，丝质不够柔软，有些也是柞蚕丝和棉麻混纺之物；而一般1600元以上、填充物标注为‘100%桑蚕丝’的才是真正的蚕丝被，这个价钱当然有商品的附加值在里面，比如：厂家利润、运输费用、广告费、精包装、商场的租金、员工的工资以及终端卖家的利润等等。品牌蚕丝被的价格一般在2500元左右。”

　　“那些便宜得离谱的所谓蚕丝被，肯定是假的。”一位品牌蚕丝被销售代理商对记者表示。

　　在一家批发商的门店里，标签上标注的是100%纯蚕丝被，批发价只要120块钱。“我就明了跟你说，这蚕丝被是假的。”赵姓批发商告诉记者。

　　另一位黄姓商户告诉记者，标注的是100%的纯蚕丝被，实际上只有开口处有一点蚕丝，里面的填充物都是木棉纤维或人造纤维。她说的开口处就是拉链拉开的地方。每个被子在做完最后一道工序之后，都用一个拉链封装起来。“开口处的蚕丝就是给人看的，证明确实是蚕丝。”

　　在规模较大的“郎氏家纺”门店，一位赵姓营业员对记者表示，“我们做的良心企业，(蚕丝)含量多少就标注多少。”

　　“拿你们的货标别厂的品牌呢？”记者问。

　　“那你想标多少就标多少，你要标2000%，我也给你打标。”这位营业员毫不含糊地说。

　　“你做的不是良心企业吗？”

　　“都是为了赚钱嘛。”营业员笑了。

　　在对叠石桥家纺城7天的调查中，记者还注意到有些蚕丝被根本没有标注蚕丝含量，甚至连填充物的名称都没有打。当记者提及“新国标对蚕丝被作出的明确规定”时，很多商户表示，“国家规定是国家规定，下边是下边。”

　　

    香港、上海一些“大品牌”竟出自小作坊

　　叠石桥家纺城那些便宜得离谱的“蚕丝被”来自哪里？

　　民乐村是海门市的一个蚕丝被加工大村。中国叠石桥家纺城的牌子就矗立在这个村子最醒目的地方。

　　海门市地处长江三角洲的黄金位置，素有“江海门户”之称，也许是地理位置的原因，叠石桥家纺城的诸多广告牌中，香港、上海两地的品牌居多。而记者调查发现，这些品牌的产品很多出自民乐村——家庭式的小作坊中。香港“鸿松家纺”就是其中的一个。

　　吕红(化名)是一家蚕丝被生产作坊的老板娘。她手下十几个工人，数台机器，生产的被子统一打上香港“鸿松家纺”的商标。“现在是囤货的时候，过不了几天货就供不应求了。”她对记者自信地说。吕透露，她生产的蚕丝被也是标注“100%纯蚕丝”，批发价是110元每床，如果加上外包装，每床被子再加10元钱。

　　记者注意到，民乐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生产蚕丝被。

　　知情人士透露，假冒蚕丝被的背后是巨大的利益驱动。他给记者算了这样一笔账：用于冒充蚕丝的纤维多是木棉纤维或人造纤维，木棉纤维的批发价约16?18元/公斤，市场价一般24元/公斤。这些作坊用木棉纤维冒充蚕丝加工成“蚕丝被”，每公斤木棉纤维卖到60元?120元，以加工一床2公斤的“蚕丝被”为例，除去租金、人工等成本，作坊老板要非法获利100元左右，这样的“蚕丝被”每天加工20床到100床，暴利可想而知。

　　“蚕丝被市场的混乱，是行业不成熟、不发达的表现，市场还需进一步透明、规范。”有专家分析，蚕丝被行业的暗流涌动是与中国蚕丝制品的市场日益壮大、成熟相伴而生的。因为蚕丝相较于棉花、羽绒等材质，具有排温透气、防螨抑菌、天然无化学残留等独特优点，近十年来，蚕丝家纺品被越来越多的家庭认识和接受。

　　公开资料显示，目前全国蚕丝制品生产已规模化、行业化，现在国内有蚕丝制品公司及作坊近600家，所生产的产品“年产年清”，市场需求以每年44%的速度快速增长。专家预计，在未来5年内，蚕丝制品将取代羽绒制品，成为仅次于棉花床上用品的第二大床上消费品，市场潜力巨大。

　　“如果不对假冒的蚕丝被产业链进行及时有效的整治，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必将愈演愈烈。”有业内人士对此忧心忡忡。

　　传统与转型之间

　　需要指出的是，当地的管理部门对此并非毫不知情。

　　叠石桥市场管委会副主任吴宗辉就对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说，“其实批发商和商户都知道(价格低廉的)蚕丝被是假的，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吴还感叹，民乐村从一个传统的耕作农村发展到今天不容易，市场上出现乱象也是正常的事情。

　　消费者的权益谁来保护呢？吴宗辉没有给出答案。

　　叠石桥家纺市场已有28年的历史。

　　“叠石桥的家纺市场1982年就开始了，那时候的质量要比现在次的多。”叠石桥市场管委会副总经理蔡辉告诉记者，“而我们市场管委会的主要职责是经营市场。”

　　市场管委会副主任吴宗辉出示的一份资料显示，中国叠石桥家纺城是全国家纺产业最为集中、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特色市场。目前家纺产品已覆盖周边三个县市，20多个乡镇，拥有从业人员30多万人。

　　吴宗辉的父辈也是家纺大军的从业人员之一。吴清楚地记得，在“万元户”成为耀眼明星的时代，他的父亲已经可以背着大袋子的钞票回家了。

　　吴宗辉回忆，当初的叠石桥也只是一个又穷又偏僻的农村。“刚开始的时候，村里的人只做枕头套。当时的人也只是在路边、桥头摆设地摊儿。”不过，在看到家纺有巨大的发展空间之后，村民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的枕头套，其他家纺产品渐渐出现在家纺市场。

　　“高端的家纺产品也是近几年才出现的。”蔡辉说。

　　事实上，经过近30年的发展，时至今日，叠石桥家纺市场已堪称江苏乃至中国家纺界的一面旗帜。“今年前4个月，叠石桥市场家纺产品成交额达115.1亿元，同比增长17.1%。”公开资料显示，目前，全国床上用品60%出自江苏南通，其中又有60%出自江苏海门叠石桥市场。而早在1995年10月，叠石桥家纺市场就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列为“中华之最”，2007年，更被中国家纺协会确定为中国家纺流行趋势推广基地。

　　据当地媒体报道，伴随着叠石桥家纺市场的发展壮大，近年来，当地政府一直致力于引导海门家纺通过做大品牌、强化研发和拓展平台这三大转型举措，以进一步放大叠石桥家纺产业“引领中国，脉动世界”的集群和辐射效应，“使江苏叠石桥家纺市场真正成为中国家纺之都、纺织之城、购物天堂、旅游胜地。”

　　但从假蚕丝被的情况来看，传统与转型之间，叠石桥家纺市场的管理、监管似乎并没有很好地同步衔接。

　　叠石桥家纺市场如何日常监管？

　　“主要是配合工商部门联合监管。”蔡辉告诉记者。

　　工商局局长：如果打击力度太大，这个市场就死掉了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调查还发现，微妙的是，叠石桥家纺城的一些品牌是在外地注册，在叠石桥经营。而《公司登记管理条例》第十二条规定，“公司的住所是公司主要办事机构所在地。经公司登记机关登记的公司的住所只能有一个。公司的住所应当在其公司登记机关辖区内。”

　　“工商一般是不会查的，除非你没有提前打点。”经营香港品牌家纺的老板施恩(化名)告诉记者。

　　对待工商部门的查处，他的体会是：“首先要态度诚恳地接受检查，多说好话，就说我们刚搬过来，不太懂规矩，请您多多关照之类的……叠石桥地方太大了，有一万多家商户，他们一般不会上门去找你麻烦，如果找上门了，那一定是你得罪谁了……每年交个万把块钱也就可以了。”他强调：“查是查不起的，如果没有关系，不提前和工商部门的(人)搞好关系，被查到了就不是几千元钱的事情了。”

　　9月10日下午，记者赶赴海门市工商局，向局长赵国兵反映了叠石桥家纺市场假蚕丝被泛滥的情况及当前的乱象。

　　但赵国兵说：“这个情况很多，(完全)可以管死它。(不过)如果打击力度太大，这个市场就死掉了。”

　　市场会“管死”么？还是背后另有隐情？

　　施恩告诉记者，就在2009年年底，工商部门曾要求每家商户“捐”出100元钱。“没有任何理由，就是捐款……在叠石桥家纺城，有超过一万家的商户，每家‘捐’出100元，就是一百多万。”施恩说。而赵国兵曾向记者解释，向商户收的100元是委托政府收的教育基金。

　　“其实工商也就是办个营业执照花个几百块钱，工商管理费也不用交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施恩说，“每年的房租是40万元，国税、地税、工商等费用加起来要5万多元钱。”

　　此前的9月9日，记者在叠石桥市场走访时，恰遇工商部门的工作人员在查处一家批发商。周姓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是海门市工商局三星分局的工作人员，是接到投诉之后过来查处的。

　　当记者问及市场监管的情况时，周姓工作人员表示，他只是工商局里“干活儿的人”，不经过领导的同意不能接受记者的采访。

　　记者随即把联系方式留给了周姓工作人员，但直到发稿之前，记者没有接到三星分局的电话。

　　假蚕丝被对行业与品牌形成冲击

　　据公开资料，当前海门仅叠石桥地区就有家纺产品注册商标1300多件，拥有中国名牌、中国驰名商标5个，南通市级以上各类名牌、名标产品100多个。在今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海门抢抓契机，响亮喊出了“世博家纺海门造，中国家纺叠石桥”的口号。同时，内外并举拓展市场，转变经营方式。其中在建的叠石桥国际家纺城三期占地40多万平方米，投资25亿元，建筑面积70万平方米。 

　　但，假蚕丝被已对真正的蚕丝被和品牌蚕丝被构成了较大的冲击。

　　在叠石桥的一家专营蚕丝被的批发商门店里，一位蒋姓老板告诉记者，他所经营的价值一千多元的2公斤高档蚕丝被，“桑蚕丝，批发价格是530元，不带包装。”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了解到，蚕丝可分为特级蚕丝、一级蚕丝和二级蚕丝。其中，以特级蚕丝为最佳，它以100%桑蚕丝作为原料，并且必须是长丝，一级蚕丝以100%柞蚕丝作为原料，也必须是长丝；二级蚕丝的蚕丝含量达到70%以上即可，不论长短丝。

　　目前市场上桑蚕丝的最低价格为每公斤240元左右，仅两公斤蚕丝的造价就高达480元。按蒋老板说的批发价格530元计算，一条蚕丝被的工本费还不到50元钱，其中，蚕丝被的批发商还要切割一部分利润空间。

　　蒋老板叹息，“每条蚕丝被的利润空间也就几块钱。和假蚕丝被的利润相比，差之甚远。”

　　调查中，记者注意到，叠石桥的一家品牌家纺企业打出了最新的国内统一零售价：从8月份开始，该品牌的2公斤级蚕丝被从此前的720元涨到1180元——涨价通知后面附了说明：“蚕丝原料价格一路上涨，为了保证产品质量，不得不上调价格。”记者查阅资料发现，2009年年底蚕丝每公斤价格才160?180元，而仅仅经过半年，到2010年6月份就涨到了240?260元。

　　“这么高的价格意味着我们的产品进一步向高端人群靠拢，经营难度可以说又加大了。”这家企业的一位销售经理表示，“但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和假冒伪劣的蚕丝被划清界限。”

　　专家：消费者要擦亮眼睛

　　如何识别蚕丝质量的优劣？怎样鉴别蚕丝被的真假？

　　中国质量万里行记者采访了多位业内专家，比较一致的说法是：如果是100多元的蚕丝被，消费者就不要购买了，买了也是假的。

　　专家提醒，购买蚕丝被时要注意蚕丝被被套边缘是否留有拉链或开口，如果整张被子缝得严严实实，当您提出要看被胎的材质，又被商家以拆坏为由搪塞，很可能就有“猫腻”。  

　　专家介绍，在外观上，优质的蚕丝具有珍珠般的色泽，有光线时会产生漫折射，洁净、少有杂质，丝路有序整齐；而品质较差的蚕丝往往因添加了漂白剂等化学药品，外观呈苍白色，不具光泽和润泽感，杂质较多，丝路混乱。

　　手感方面，蚕丝细而柔软，摸上去极易粘手的为正品，而劣质蚕丝触感粗糙无柔性。消费者在查看时，要拉开被子边缘的拉链开口，尽量取被胎中间的丝，看丝的色泽是否光亮均匀而无荧光反射，丝是否长而富有弹性。如发现有棉絮、杂质、其他化纤丝或荧光反射，请勿购买。

　　气味方面，蚕丝被有种特殊的蚕丝香气，味道带有油性或霉臭味的蚕丝均为劣质品。

　　最直接的办法是，用84消毒液辨别真假桑蚕丝。专家介绍，因消毒液中含有次氯酸，而天然蚕丝的主要成分为动物蛋白，两者相遇后，一两分钟内，蚕丝就会迅速溶解；而棉花或化纤等则不能溶解于84消毒液。

　　鉴别蚕丝中是否有纤维的办法是，专家表示，可以用力摩擦部分被胎约一分钟，然后让其吸引小米粒大小的碎纸屑。如果能吸起纸屑，说明是化纤丝或掺杂了大量的化纤丝，因为真正的蚕丝具有较高的吸湿性，一般很少产生静电。

　　另外一个比较简单的办法是，观察燃烧反应。专家表示，蚕丝燃烧后会很快熄灭，燃烧时冒白烟，发出烧毛发似的焦味，这是蛋白质物质独有的味道，棉麻和化纤都不会有，烧后的灰末易碎，手捏即成粉；而化纤料燃烧时冒黑烟，带刺激性气味，灰末黑，结块，手捏沾手，两者区别明显。